保爾·瓦雷里詩作《腳步》賞析

　　    保爾·瓦雷里（1871年-1945年），法國象征派大師，法蘭西學院院士。他的詩耽于哲理，傾向于內心真實，往往以象征的意境表達生與死、永恒與變幻等哲理性主題，被譽為“20世紀法國最偉大的詩人”。一生的顛峰之作是晚年的《海濱墓園》,這首詩代表在詩歌創作方面瓦雷里的成就高過了他的前人馬拉美。著有《舊詩稿》、《年輕的命運女神》、《幻美集》等。

　　    腳步

　　    作者：保爾·瓦雷里

　　    你的腳步圣潔，緩慢，

　　    是我的寂靜孕育而成;

　　    一步步走向我警醒的床邊，

　　    默默含情，又冷凝如冰。

　　    純真的人啊，神圣的影，

　　    你的腳步多么輕柔而拘束!

　　    我能猜想的一切天福

　　    向我走來時，都用這雙赤足!

　　    這樣，你的芳唇步步移向

　　    我這一腔思緒里的房客，

　　    準備了一個吻作為食糧

　　    以便平息他的饑渴。

　　    不，不必加快這愛的行動——這生的甜蜜和死的幸福，因為我只生活在等待之中，我的心啊，就是你的腳步。

　　    作為象征主義大師瓦雷里，因其詩中探索的是心智活動，探索思想在意識和下意識之間萌生的過程，是結合了感性的印象和智性的思考，所以他的詩常于一種寂靜、婉和的氛圍中傳來幽妙和神秘的足音，這足音踩著他心靈活動舒展的律動，馭著他精細敏銳的詩的觸角。《腳步》，便這么輕輕幽秘地從詩人性靈中走來。

　　    “腳步”，是說愛的降臨，但更多的是詩人靈感的閃現。詩中表現的更像是一種幻覺，一種似睡非睡的夢境，是一種在心靈的期待中幻化出的愛的足音。詩人將心靈的期待用“腳步”這種充滿著節奏的意象來表現時，不僅合乎心理經驗，而且使審美的客體完全活動了起來，使人覺得可信可感。

　　    詩的第一節，展示詩人慕求的愛，披著圣潔的薄紗徐徐而來：心靈的期待，她那圣潔緩慢，猶如夢一般飄逸的旋律就是她的腳步形成。神往和屏息著的欲望則是心靈的“寂靜”。“寂靜”孕育而成的“腳步”，由于屏住了心靈深處那股騷動狂熱的激情，就顯得既含情又冰冷，既輕柔又拘束。所以她的腳步，她的到來也便圣潔緩慢、輕軟，飄然如夢，如夢一般的默默含情，卻又如夢一樣，空凝如冰，恰似一片冰心在玉壺的輕靈與圣潔。詩的第二節，展示詩人慕求的愛，操著純真的赤足走來：“純真的人啊，神圣的影……向我走來時，都用這雙赤足！”正因為“你的腳步輕柔而拘束”，所以你帶來了神圣的真純。愛的足音輕輕響起移動，已叫人神醉心迷，竟又是由一雙赤足泛起，這就使期待又平添上了一層純樸親切的柔和色彩。“赤足”將“純真”這一抽象符號消解在具體的實象之中，正是這雙赤足帶給“我”愛的純真，而這純真的愛，便是“一切天福”，這里詩人賦予“純真”以最高的禮贊。詩的第三節以其一點芳唇點化出愛的無盡魅力。圣潔、純貞的天使緩步移來，到這里只濃縮凝聚為一點芳唇悄然步步移來，而“我”心靈里燃燒著渴望之火似乎就要接納滾燙的傾瀉著最高天福的芳唇了。但，一瞬間，心靈卻以不可思議的拒絕的力量，將那許諾了最高天福的吻凝固在了空間：“不，不必加快這愛的行動——/這生的甜蜜和死的幸福，/因為我只生活在等待之中。”瞬息驟變。一生都在做心智探索的大師瓦雷里，對“腳步”做了一個哲理的“定格”：美是不可占有的，占有就意味著美感的喪失，最美的東西是永駐期待之中的，對美的憧憬才是最美的。

　　    《腳步》表面看是一首愛情詩，但更像是一首象征詩、哲理詩。其中“腳步”的意象是確定的，指愛情;但也是朦朧的，具有涵意上的多層次性。“腳步”書寫了對愛的期待，愛的降臨，也似乎有一種更空靈的心靈期待含在里面。總之《腳步》是在實在而又空靈之中實現了它的哲理意蘊，靠了幻化不定的象征意象。

　　    這首詩在很大程度上實現了詩人的主張，即“純粹詩”在于表現智慧而不在于表現情感，在于反映思想而不在于反映表象。詩中筆觸所及愛情及意象，都貫穿著詩人對人生、對愛情，對美、對精神現象等等的哲理思考，所以表現在結構上異常機智，“腳步”緩慢輕柔卻步步移近，第一節是只聞其聲不見其影;第二節聲影皆至一雙赤足;第三節芳唇切近擁吻在即，可是第四節，“腳步”戛然而止，不再前行，愛和美就佇足在人們對她的永久期待之中。這是藝術手段的功力，更閃見著詩人探索思想智性考慮的主控力。

　　    詩的布局韻律上，顯示了建筑美的平穩宏渾，思想的框架支撐著富于變化的局部雕飾，有一種整齊與變幻妙構的合諧美。

　　    詩的感覺的魅力，意象的魅力，語言的魅力皆有一種中國白描繪畫般的空靈幽妙，神韻飄飛，讀來令人神思浮動于玄想靈悟的境界中，美感徐徐生出。

　　    □程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