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雪
西涼落雪的時候,我去過幾趟武威。武威就是涼州,涼州也叫西涼。西涼、涼州、武威是同一個地方,但不同的歷史時期,其地域范圍和叫法則不盡相同。秦漢之初,這里是匈奴人的地盤。漢朝到東晉時期,涼州為十三州之一,綿延數千里,所以在歷史上有“大涼州”一說。十六國時期,這里先后有前涼、后涼、北涼、西涼、南涼五個小涼國相互更替和輪番上演。西涼國成立于公元400年,都城在敦煌,后遷至酒泉。酒泉在涼州西邊,所以叫西涼國。
西涼國都酒泉距離武威四百多公里。西涼國的第一任君主是李暠。李暠是隴西人。李暠這個人很有才氣,也很有謀略和抱負。按他自己的說法,他更適合做一個學者而不是君主,但歷史把他推到了這個位置。他最終未能實現幫助晉王朝統一河西走廊的愿望。他留給后世的是一篇充滿憂患意識的泣血之作《述志賦》和酒泉往西十五里處的一座西涼王陵墓。武威的尹臺寺,就是西涼國敗亡后,沮渠蒙遜為西涼王后尹夫人修建的一處居所。唐朝詩人岑參西行途中,登臨此處,還寫下了一首《登涼州尹臺寺》的詩歌,由此可見尹夫人影響力之深遠。
西涼國祚并不長,只有二十二年的時間,但它對河西經濟文化的發展和五涼政權的延續,卻意義深遠。據史書記載,西涼時期,李暠曾向西晉進獻中原失傳已久的《人物志》等書籍和西涼本土學者、作家的著作一百多卷。當時中原戰亂,民不聊生,可謂十室九空,因為劉昞等人對《人物志》的批注,才有了后來《人物志》回傳中原地區和河西文化對中原文化的反哺。西涼文化、河西文化,歷史長河里的一朵小小的浪花,對華夏文化的發展卻增添了璀璨的一筆。西涼國只有二十多年的時間,但后世的一些歷史故事、戲曲唱段,卻把西涼國演繹成持續很長時間的一個國家。如唐朝薛平貴征西,說薛平貴在西涼國呆了十八年,還當上了西涼國王等等。事實是,到唐朝的時候,西涼國早已不存在了。唐朝李氏皇帝自稱是西涼國主李暠的后族,這也是后世人們對西涼國尤為關注的另一個原因。
和西涼同一時期的是北涼和南涼。北涼最先建都于西涼往東一百多公里的一個叫建康郡的地方,后移都張掖,再后來,定都武威。北涼的實力比西涼強大許多。北涼的君主初為段業,后被沮渠蒙遜智取。沮渠蒙遜同樣重視文化教育,也很有謀略襟懷。據傳,北涼的一位將領叛離后,沮渠蒙遜沒有為難他的家眷,而是將其護送出境。沮渠蒙遜曾多次率軍襲擊西涼,均被西涼所破,最后只得和西涼講和結盟,可見李暠之能。李暠初為效谷縣令,后為敦煌太守,公元400年(隆安四年)建立西涼政權。公元422年,李暠死后的第三年,在一個西涼落雪的季節,西涼被北涼所滅。
西涼的雪應該比北涼的雪更大些,因為西涼在北涼更西的地方。西北的風雪大都是由西向東,循序漸進,掠過西涼,掠過北涼,再掠過南涼。前涼和后涼的都城均在武威,曾經占有整個河西走廊。南涼初在武威,后遷往樂都,彼時的樂都也屬大涼州的范圍,所以古涼州有“五涼古都”之稱。
西涼政權最活躍的時期,中原社會是一個支離破碎、凌亂不堪的局面。那時候的河西走廊雖然也是封疆為治,相互攻伐,但相對于中原,這里仍然是經濟繁榮,文化昌盛。中原戰亂,大批學者和士子逼迫南下或者西遷,他們西遷的地方就是河西走廊。這些學者和士子的到來以及河西走廊的統治者為了鞏固政權,廣征人才,河西走廊才有了歷史上教育事業空前繁榮、學術氣息異常濃烈的時期。這個時期在教育和文化方面涌現出來有所成就的人物有郭荷、郭瑀、宋纖、劉昞、索靖、曇曜、索敞、張穆、張斌、祁嘉、宋繇等。郭荷可謂西晉中原學者西遷的代表人物之一。史書稱郭荷“明究典籍,特善史書”。據說宋纖弟子多達三千,規模堪比孔子。索靖乃張芝姊孫,書法成就比肩張芝。
西涼落雪的時候,這片土地走過很多人物。張騫和蘇武是在這片土地上留下足跡較早的兩個漢室人物。那時候,西涼不叫西涼,也不叫涼州,整個河西走廊屬于休屠王和混邪王的駐牧地。張騫在這片土地上被軟禁了近十年。蘇武的運氣更差,在匈奴的地界上生活了十九年。他們都在這里娶妻生子,娶的當然是匈奴的女子。但他們是大漢臣子,他們沒有辱沒漢天子的使命。他們為漢王朝開拓西域立下了不朽的功勛。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是大涼州的蒼茫雄奇和西域大地的遼闊無疆,激發了一代又一代英雄的強國夢。于是,才有了他們堅韌不拔的拼搏精神和忍辱負重的決心毅力。于是,也就有了三千里大涼州風光無限,十萬首邊塞詩篇篇精美。
……腰懸錦帶佩吳鉤,走馬曾防玉塞秋。
莫笑關西將家子,袛將詩思入涼州。
——《邊思》(唐)李益
牧羊驅馬雖戎服,白發丹心盡漢臣。
唯有涼州歌舞曲,流傳天下樂閑人
——《河湟》(唐)杜牧
壚頭酒熟葡萄香,馬足春深苜蓿長。
醉聽古來橫吹曲,雄心一片在西涼
——《涼州詞》(明)張恒
……西涼實在是一個寫詩的好地方,一幅大寫意的畫卷鋪展開來,寥寥數語,不加修飾,就是上好的詩句。這幾首作品成詩的地方應該是河西走廊古涼州一帶。這幾首詩雖然沒有直接描寫涼州,但卻是描寫涼州最優秀的篇章。感情真摯,內涵豐富,人物形象和內心世界躍然紙上。我甚至覺得,李益他們寫這些詩的時候,應該也是在西涼落雪一個的冬天。涼州的蒼涼冷峻和空曠遼闊,造就了無數邊塞詩的千秋不朽和邊塞詩人的萬古流芳。
涼州是一個民風強悍之地,也是一個長風浩蕩之地。這片土地上先后生活過二十多個民族,有些民族如允、羌、烏孫、月氏、匈奴、呼揭、突厥、回鶻、黨項等都先后消失了,但他們的背影,卻豐富了這里的山川大地和歲月時空。如姑臧,就是武威,最早由匈奴人所建;永固,初為月氏東城,后為匈奴混邪王王城;甘州曾經是回鶻的大都。這些民族都非常剽悍。在朔風遒勁的環境中生存,“民風強悍”,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西涼,一個剛性的地理詞匯,一幅冷峻的地理畫卷。
西涼下雪的時候,我去過了武威,也寫下過一些篇章。這時候的西涼,早已沒有了先前荒涼與蕭殺、凜冽和酷寒。但站在這片商旅與駝隊同行、戰爭與和平共處的大地,我感覺到的,仍然是五涼時期冷月彎刀的雄性與豪邁,涼州大馬橫行天下的霸氣精神。
□周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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